隔天,雨下得特別大。
彩姐姐怕我一個人留在空盪盪的家裡會害怕,於是就把我也帶進了他們的新居。
我想,恐怕是她經常在半夜醒來時,常常看見我盯著房間門口一直發抖,才這麼做的吧!
搬離開舊家時,我頭也不敢回,深怕又瞥見流著血的父親向我討命,緊緊地抓著彩姐姐的手,一語不發地跟進他們新買的屋。
等到雨下小時,不想打擾彩姐姐跟姐夫親密的時間,我隨意找了藉口,說要回舊家拿個東西,就走了。
才騎到巷口,就瞧見那抹不陌生的紅。
似乎感覺到我在看她,她撐著黃褐色的紙傘,轉過身來,對著我淺淺一笑。
有種微妙的感覺打從內心當中鑽了出來,既感到發毛,又覺得她的笑不是普通得美。
反正總是要走,就把疑問求個明白。
「『人』妳都帶走了,怎麼還會留下來呢?」我在內心當中暗忖著。
「我拘走的是魂魄,『人』的執念會留下,只要妳『遺忘』祂的存在,祂便無法對妳造成影響。」她的口,無聲地動著,美麗如鈴音輕敲的聲卻傳進我的腦海中。
遺忘…?
「那麼,妳要帶走的人是我嗎?」
她笑了笑,沒有回答,消失在細雨中。
我搖了搖頭,騎著單車,卻被鄰居的呼喊聲阻止了我的前進。
「快叫救護車!快叫救護車!」那聲吶喊,劃破了雨中的寧靜。
「張嬸,怎麼回事?!」我走進他們家,只見一片混亂。
「我家那口子…我家那口子昏倒了…」張嬸上氣不接下氣。
我瞧見她身後,張嬸的兒女們驚慌失措地找電話撥119,我內心當中默默地嘆了一口氣。
是心肌梗塞,我知道。
我走進房內,對著伯伯做人工呼吸,心裡頭明白沒有用的,卻還是拼命做;想,跟紅搏那麼一次。
來不及的。
紅在我內心這麼說的,他半小時前就已經這樣了。
我心肺復甦術不曉得做了多久,救護車終於來了。
護理人員瞧見我做的,讚賞地瞅了我一眼,接替了我的工作,將伯伯送進了救護車裡。
我愣愣地看著救護車離開了我的視線,轉身牽著我的單車就要離開。
是他們發現得太晚了嗎?不,是伯伯的時間到了。
我隱約聽見張嬸自責的哭喊聲,瞳孔裡載著紅的傘下站著兩個人。
伯伯對著我招手微笑,感恩地點了點頭。
我有做什麼嗎?有什麼好值得感激的?
伯伯什麼也沒說,就讓紅牽著走了。
我心一急,對著他們即將消失的身影大喊道:
「紅!妳為何不帶走我!」該帶的人是我啊!是我殺害了父親!是我害彩姐姐為了我留在那個有父親的家!是我害彩姐姐被凌虐的!是我害彩姐姐的前半生充滿了陰影的!」
「紅!妳不要走!妳該帶的人是我啊!伯伯還有很多很多牽掛的人!帶走我這個罪人啊!紅!」
紅與伯伯的背影越來越淺薄,我丟下腳踏車,快步地追上他們,聲嘶力竭地喊著:
「紅!妳停下來啊!不要走!讓我來代替伯伯啊…」
紅總算轉過身來,認認真真地瞧了我一眼,輕道:「我們六十年後再見了。」
那一瞬間,我在紅消失的地平線那一端,看見了彩虹…
然後,一片漆黑。
***
清醒的時候,只見彩姐姐擔憂的臉。
「妳呀,是嚇傻了嗎?」彩姐姐安撫似地拍拍我的背,「張嬸說妳在他們門外鬼吼鬼叫的,好像中邪一樣。」
我握住彩姐姐的手,問道:「彩姐姐,妳恨過我嗎?」
彩姐姐微愣,似乎沒想到我會這麼問。
她偏著頭,眼神中漾著笑說:「妳怎麼會這樣想呢?」
我嚴肅地對住她的眼,「我很認真在問妳耶!」
彩姐姐凝視著我的瞳孔,專注地看著我,久到我以為天荒地老,久到我想自動放棄追尋答案時,她幽幽地開口了:
「我曾經怨過妳,怨過妳的存在奪走了媽媽所有的注意力…所以,在我終於可以自力更生時,我也想過要脫離這個家,但當妳的小手抓著我的衣角,無辜的眼神盯我瞧時,我想起,妳是媽媽為我留下,最後一個親人了……我不疼妳,又要疼誰呢?」
「可是,妳受了那麼多委屈……」
彩姐姐笑開了,說道:「小傻瓜,妳也受了不少苦啊…算起來,我能擁有今天的幸福,都是因為妳呢!」她輕眨著眼,眼中訴說著只有我們知道的秘密,喔,或許姐夫也明白。
不知覺中,我紅了眼眶,緊緊抱住彩姐姐,那一瞬間我瞳孔裡中的陰影消失了。
彩姐姐回抱住我,輕哄道:「是看到東西嚇壞了嗎?真不知道媽媽生給妳這種體質是好是壞…」
「彩姐姐,不會了……」我搖搖頭。
「什麼東西不會了?」彩姐姐訝異地問道。
「我不會再看見東西了!」
彩姐姐一臉狐疑,「真的嗎?妳可不要安慰我!怎麼可能突然間就看不到呢?」
我笑了笑,沒有回答她。
「真是詭異的笑容!」彩姐姐輕啐,我卻把自己埋進她溫暖的懷裡,心底明白了,所謂的「東西」,都是存在自己心中的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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